霸气╉天浪阿出 发表于 2012-7-18 11:16:56

英雄笔

书架的中格有一笔筒的笔,七彩琳琅的。其中有两支钢笔,一支金色,一支银色。金色的霸气,银色的精巧。每每目之所及,总有拿出来把玩一下的冲动。此刻,心有一点儿甜,一点儿怜,一点儿憾。

甜,是因为曾为朝夕,一如遇了儿时的玩伴,倍感亲柔。怜,是因为不再,像初恋,原以为的永远,却是那一阵子的以为。而憾,则因为遗忘,漠然了少年时光,那回不去的眺望。

于是对爱人说:买瓶墨水吧。爱人觉得我整日打字来着,用不着,便没上心。之后想起来了,问。她说没买。我说,崭新的钢笔不用,岂不可惜了?她拨拉笔筒,点数说还有6支圆珠笔呢。我说,需要与想,是两码子事,你只管买了就是。那一刻,真有点来气了。

直到昨天,当听说墨水买回来了,一种莫名的隐情自心里膨胀、泛滥开来。奇异而妙曼。



外包是黑蓝白条码的小方纸盒,内装腹圆颈细的瓶子。其瓶盖、标签与色节、手感,宛若几十年前,却极雅。灯光下,隐约见水线。黑色的,牌子是“英雄”。

“英雄”,因其名霸气,豪气,有壮哉少年之美。颇为那个年代尊崇。只说教育,课上,董存瑞、雷锋、欧阳海之英名如雷贯耳;课下,英勇的游戏万千,“抓特务”(捉迷藏)、“打美帝”(投沙包)、“样板戏”,亦充满了激情与血性。记得周日,几个人拽着柴火棒,一队解放军、一队蒋匪帮,追啊,闹啊,笑啊,都滚成土人了。

那是个激情井喷、玩趣昂扬的岁月。少年们穿草绿,吐豪言,壮心志,一举手一投足,都很MAN,俨然个英雄。

乃至于一见“英雄”两个字,也心发热眼发光,连骨头也蹭蹭往上长了!



班里有个插班生叫军霞,其父是军转干。她沿续了家风,站姿挺,坐相端,还一袭军衣裤,煞有兵气。她很少与人近乎,谁叫她,最多嗯一声,一本正经的样儿。遇上调皮的,更是挂了脸,不屑一顾。

虽然难得与她对上一句,但每每老师夸她的字,便艳羡至极。她的字,用的是“英雄”钢笔,正大端庄,一丝不苟;却撇捺凌厉,让人一下子会想到“英姿飒爽”这个词。而不像我们乡下的孩儿,用蘸笔,频繁地蘸,不小心便会落下一滴墨来。大煞写意。

可能,她靠“军”字近,更与英雄是嫡系的吧?这般地想了,便觉得她头上似漾了个光圈,也大了我许多。

一次放学,见她一个人走,欲搭讪。可脚步迟滞。她那长睫毛一眨,我当即缩了头去。还有一回,不知咋的,跟了她一路。直到她“啪”地关了院门,我才恍然。以为是给迷糊鬼迷了,很傻,很窘,心吃一惊。

也许军霞忒“正”了,一女生受不了,老师便调她与我同桌。我自小内向,不多嘴,和谁都坐得来。但起初,还是受到了那股优越气场的排斥。她穿的、用的,包括一口吹泡泡似的普通话,都飘逸了洋气和贵气。与她一起,我那土得掉渣的方言、粗布靛蓝对襟袄,简直是一天上,一地下。

可慢慢地发现,她人好。书桌上不划“三八线,也不嗔嫌我的“土”。早读时,我生词读错了,她呢,似乎也读那儿,字正腔圆地诵。遇上我的蓝墨水没了,她还将她的“英雄”推向我。不像别的女孩锱铢必较的,你一句她十句的斗。

后来,就说话了。她谈拼音,看我呲牙咧嘴的小样,只抿着嘴儿,认真念。谈运笔,讲起收藏露的妙,不显强,更不乜斜冷笑。而怯怯的我,心底则升起飘渺的远意来,仿佛因她,天外的世界都来到我跟前了。记得一次我拿了熟玉米偷偷给她,她很诧异,可不等她开言,就跑了。之后,便一起上下学了。

似乎与她很近了,却总觉得远。叫她玩“英雄”游戏,也不。衣服总一尘不染的,走姿英挺。即使笑,也是端着脸似是而非的,像圆月。朦胧而明亮。

可惜只同窗了一年。升六年级时,因父亲上调,她又转了。但,她的“英雄”墨水、钢笔,以及她的字,却印在我心上了!



当年,没有军霞的家境,对英雄笔,只有呆看、羡慕、崇拜的份儿。大了,挣工资了,先用圆珠笔,再就是键盘打字。惯了,几乎都想不起用蘸笔、钢笔的儿时了。可那力度、角度与线条的交织,那清逸圆润的感觉,是力,是醉,更为情意。所以,每当观摩“文人雅士”题词时,就想到了钢笔,想到了英雄牌,和那一笔一划下写着的好来。

那好,是年少时光。

巧合的是,我笔筒中的那两支都是“英雄”。一支是友人赠的,一支是某活动的礼品。金色的贵重,银色的潇洒,都极为个性。很心爱。更巧的是,爱人买的墨水亦“英雄”。

将钢笔灌上墨,一划,腻腻的、滑滑的、柔柔的。就一下子,一种过往疾驰而来,如风似电。而心底,有一点儿怜,一点儿憾。但更多的是甜。

一段韶光,在岁月里沉淀下来,成了一枚晶莹的琥珀。一个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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